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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h1]專稿/獨釣銀河仰霄漢——周天黎的繪畫語言和人文追求 /毛建波[/h1][/center]
http://www.cdnews.com.tw 2013-04-22 15: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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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國畫壇,癡迷傳統、徜徉於宋元雅趣者有之;傾情西方,遊走於各式流派者有之;背倚傳統巨峰,放眼當代闊野,以傳統精神抒寫現代語彙者亦有之。三者雖無正誤之分,卻有高下之別。
一部繪畫史就是一部繪畫語言的演變史,中西皆然。西方藝壇在文藝復興之後的數個世紀裏風起雲湧,無數繪畫流派風格次第登場,一次次刷新著時代潮流。然而,這一場場浪潮是以整個西方繪畫積澱為支撐的。換言之,是幾個世紀的繪畫積澱醞釀催生了那一次次狂飆突進式的變革。中國繪畫史的長河裏雖少見西方那樣的激流濤湧,但自魏晉以降亦是歷代都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徵。無論是徐渭、朱耷、石濤等人畫風迥然的創新精神,包括清代中葉的揚州畫派、清末的海上畫派也都是獨異前賢,法自我立,代表了他們這一時代。由此可見,繪畫語言的發展演變是自然規律,固步自封、刻意摹古畢竟難以產生積極價值。另一方面,上世紀80年代洶湧而來的西方藝術強烈刺激了中國畫家的神經,在20餘年的時間裏,許多中國畫家將西方藝術百年間的風雲變幻幾乎完整地演習了一遍。今日反觀,當年的洪流除了推翻舊有繪畫窠臼外,難以顯見更深層次的學術價值。
由昔視今,當代花鳥畫壇三種語言風格高下立辨:於宋元筆法間循規蹈矩、亦步亦趨的模仿者註定難以在畫史留名;而完全拋卻傳統、以完全模仿時髦的西式「觀念」作畫者,也將陷入困境——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難以延續和提昇;只有以築基高妙的傳統人文積澱,自信自由地遊走於傳統與時代精神之間、用豐富的現代語彙抒寫現代精神者,才能自創新格,開宗立派,成就一代大業。生於滬上、現居香港的名畫家周天黎女史,就是果決地行走於這一路途並得以縱橫翱翔的智者。
融匯中西:周天黎的繪畫語言探索
周天黎可以說是「傳統型」的畫家,她幼年拜入名師門下,接受系統的古典文學和書畫教育,以文養畫,以書養畫,走的是古代傳統文人畫家之路。中國畫是一門綜合的藝術,最講究「畫外之功」,畫家的學識、人品總是在畫作中一覽無遺。學養深厚,畫品自高,反之亦然。宋代郭若虛有言:「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一語道破學養、才情、品格與繪畫的關係。出身大家閨秀的周天黎自少年時代即著力於中國古典文學與書法,對考古學、詩詞、老莊哲學尤為癡迷,繪畫方面則得謝之光、唐雲等畫壇鉅子親授,踏上了一條人品、畫品並重之路,奠定了受益終生的基礎。成年後又得劉海粟、吳作人、啟功、陸儼少、千家駒等耆宿悉心導引,文、書、畫藝不斷憬悟提昇。二十世紀80年代早期,周天黎又留學英倫,行走於各大博物館、美術館,得以對歐洲古典繪畫和現代主義進行了較為系統的學習與研究。
清葉燮認為藝術創造是創作客體即「在物者」與創作主體「在我者」兩方面的融合,「才、膽、識、力」為「在我者」的四要素。「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萎縮;無識,則不能取捨;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東西方文化背景的相容並包為周天黎帶來了開闊的文化架構和深邃的學術視野,因而,於中西繪畫間自由馳騁,擷取佳者、適者運用於自己的繪畫實踐成為她優良的藝術取向。上世紀80年代中期,她的作品取法高古,筆墨蒼勁,承接了海派繪畫的衣缽,又蘊含著一層哲學意味和現代批判意識,筆墨純熟的同時又有鮮明的個人精神訴求,得到了當時前輩畫家們的讚賞。1987年,千家駒為她題寫了「墜石崩雲抒筆意,藏鋒舞劍立畫風」的贈詞。第二年,時任浙江畫院院長的陸儼少先生親手將浙江畫院首批特聘畫師的聘書授予周天黎。一時間,周天黎被視為畫壇後起之俊傑,備受矚目。
盛名為周天黎帶來的是更大的前進動力。此後數年,她遠離世俗的繁鬧,終日勤於野外寫生又隱於畫室書房,白天捕捉腦海中層出不窮的意象、筆墨和巧思,夜間神遊太虛,在夢裏與元明畫家對話激辯……周天黎似乎觸摸到了如同梵古般的創作激情,感到大自然生命中具有一種神秘的昇華,希望將它捕捉。她的藝術,是心靈的表現,注重表現對事物的感受,胸中無限塊壘必欲一吐為快。要「表達藝術家的主觀見解和情感,使作品具有個性和獨特的風格。」(梵古語)此後,周天黎嘗試將那些縈繞不去的意象和筆墨形之於縑素,及至下筆,一發而不可收,數年間的思索傾瀉而來,一幅幅樣式新穎、格調高雅的作品噴薄而出,也為她腳踏實地地走向繪畫語言的創新轉型,形成了厚實的藝術積澱。
「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運墨而五色具」,唐代理論家張彥遠早就在其畫史巨著《歷代名畫記》中,將筆墨列入繪畫創作的關鍵,宋代韓拙亦有「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陰陽」之說,元代以降文人畫的發展興盛更是將筆墨的地位進一步提昇。因而,在中國畫品評標準裏,筆墨一直佔據主導地位。對紥根傳統的周天黎來說,筆墨之法亦是她始終關注的焦點。但當她發現沿襲明清寫意花鳥畫一脈而來的筆法已臻成熟,很難有所突破時,覺得必須自辟一方境地。周天黎的哲學觀點認為:「人文科學永遠不可能有歷史的終結,藝術創作也是一種開放的無法封閉的系統。真正的先進文化是對任何一種世俗權力崇拜的質疑和批判,才能使人類不斷改進與發展以適應對真理的認知。」她思索1915年徐悲鴻在上海拜見維新改革家康有為時,康氏提出的「卑薄四王,推崇變法」之論。她開始思考如何對以文人畫為主體的中國繪畫施行解構,研究在世紀之變的新時代,自己藝術創新的變法方略。幾十年的繪畫實踐使她覺得必須並以自體為中心選取多種文化資源,從而獨闢蹊徑,自創一家筆墨之法、自主一派圖式風格、自成一套美學思想體系。她甚至將在夢境幻影裏一次次出現過的概括性筆法;將她掌握到的一些西方表現主義、印象派技法;將她借鑒來的西方現代繪畫中的造型觀、構成觀、藝術觀;將她的一些宗教感悟、神性之念,都大膽融匯到幾千年來以線條為造型基礎中國畫中。看得出,她正是以此為自己藝術變法的切入點,堅定地探索,孜孜以求,鍥而不捨,努力去拓寬中國水墨畫某種狹義的界定。她說:「西方及現代主義藝術思想的引入與傳統繪畫體系的現實碰撞,可以給中國畫家們帶來更廣闊的審美意識。所以我主張藝術上當以『文明交匯』取代『文明交鋒』。儘管傳統筆情墨趣作為一種群體性藝術取向制約著不少畫家的探索,儘管誹言疑議,危機四伏,但我不能死守規範。我心中的風暴驅使我必須要自己走出一條路子來,並且還要帶著追問、帶著質疑和悲憫,去自由地抒寫生命的斑斕。」自此,她走進了造就其藝術成就的廣袤天地。她從傳統中國畫中脫胎而出,又從西洋畫法中抽繭拔絲,理論與實踐中形成了獨特的、建立在豐厚歷史文化知識積澱之上的、表現自己真實感情的、實體生命與虛象運勢相匯的、筆墨與色彩交融之美的「周氏風格」。
在周天黎語言轉型期的上世紀90年代,波普藝術之風正波及全國,不同材質間的運用、強烈對比意味,正成為油畫領域裏語言探索者的最多選擇,周天黎在筆墨方面的探索,恰恰暗合了藝術界的這一潮流。但與這些潮流最大不同點是,周天黎的對比意象立足於傳統世界,在水墨宣紙寫意特性的基礎上,創造性地、帶有光影變幻地運用色彩和塊面,且建構意象的每一筆又都帶有深深的傳統烙印。「運墨而五色具」、「筆與墨會,是為絪縕」,類似的古人關於筆墨的畫論很容易在她那富有視覺衝擊感的畫面上找到歸屬。而她筆下那些個性化特強的被稱為「天黎鳥」的小鳥,造型獨特的筆墨勾勒形成了虛實陰陽之平衡,且凝練如詩,又好象時不時折射出一種流動的情感,脫盡塵世之俗,別有新意。
幾何變形的符號化的梅花轉型更為徹底,是周天黎獨創的筆墨語言。20世紀初期攝影術的發展徹底改變了繪畫的再現性特徵,畫家們開始找尋新的觀照世界的方式,試圖以符號化的語言傳情達意,於是有了西方現代藝術的風雲變幻。德國哲學家、文化哲學創始人凱西爾在其《人論》中提出,藝術可以被定義為一種符號語言或符號體系,它是對「人類經驗的構造和組織」,它「在對可見、可觸、可聽的外觀之把握中給予我們以秩序」。其實,這種理念在中國古人那裏早已得到了實踐,中國畫家幾乎從來就未曾將真實再現作為評判畫品優劣的標準,相反卻始終表達著「人類經驗的構造和組織」。《歷代名畫記》就有「夫畫物,特忌形貌采章,歷歷具足,甚謹甚細,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於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知其了,是真不了也」之說。周天黎筆下的梅花既不是先勾勒、再暈染,也不是「落墨為格、雜彩副之」,而是以俊健硬挺的三筆朱墨概括梅花側影,而後以細筆一絲不苟勾勒出絲狀花蕊,將自然界裏三維的立體梅花轉移到二維的平面當中,表達著她自己對於梅花的」經驗的構造和組織」。於是乎,曲折遒勁的蒼古老桿上開出了一片片符號化的紅梅、棲息著數只靈動的鳥兒,嶄新的衝突在行筆運墨間得到了奇巧的均衡。梅花也因二維的平面側影而生成棱與角,還有一種巍峨綻放、軒軒聳立、莊重肅穆的氣節情操,更強悍地昭示著寒華迎冰雪的意志與精神,去面對厚厚的歲月。
類似的筆法還可以在荷葉、芭蕉、葡萄等較大葉片的表現中看到,周天黎在處理此類題材時,多以大筆側掃,用並列的勁健筆法概括物件的崢嶸之勢,既有對明代大寫意花鳥畫筆法的繼承,又有西方繪畫的形式感和抽象性,形成了極為鮮明、獨具特點的純個人化的藝術語言。
南齊謝赫曾將繪畫之藝歸納為六法,在氣韻、筆墨、設色之外,又將「經營位置」單列,置陳佈勢成為繪事的核心要素之一。周天黎的繪畫於經營位置、置陳佈勢之法尤為在意,她將西方傳統藝術的構圖法則運用到自己的創作當中,將傳統的筆暈墨章納入了西方藝術的和諧穩定的審美規則之下。她鍾情於難度較大的經典性的三角形「險中定穩」之構圖法,也鍾情於傳統氣勢內斂的折枝花,亦不避打破傳統構圖規律,巧妙運用現代藝術那種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匠心獨具的方式構圖法。她又從不刻意避諱相近形體的羅列,相反卻能於看似重複的並置中找到突破點,從而令畫作在波瀾起伏中彰顯其磅礴的生命力。她的《生命之歌》繪了四枝高度粗細均相仿的柱狀花枝,這顯然是驚異常態的造險之舉,如若沒有高妙的破險之法,這樣的構圖恐怕不敢為之。然而周天黎又於畫面左側繪出一枝桿一花束,二者一正一側、一明一暗。再於四枝並置的枝幹頂端點染四朵花火,巧妙地破解了險情,使畫面變成一幅既有傳統筆墨之法、又富有現代意味的佳作。眾所周知,浙江(中國)美術學院的老院長潘天壽先生最擅造險破險,他認為「文似看山不喜平」,作畫亦當如此,要從大處、奇處涉想,要取法乎上,而不是墨守成規,師古自縛。周天黎無疑是這一理念的踐行者和發展者,她總是出其不意,取中西之上法,抒寫自身的審美訴求。難怪眾多論家都認為她確實具有非同尋常的藝術天賦。
「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正如先哲所宣導的那樣,作為一個藝術家,「道」、「德」、「仁」、「藝」四者皆備才算完滿,而「文以載道」的千年傳承更一次次提醒著中國文人對「道」的追尋。熟悉中國古典文哲的周天黎對這一觀點自然並不陌生,而她家庭在「文革」中橫遭變故的苦難經歷更是堅定了她對於「道」的執著。對於她這樣層次的藝術家與思想家的來說,對筆精墨妙的追求還只是屬於「技」的層次,「道」才是她的終極目標。
情動辭發:周天黎的人文追求
「五情發而為辭章」,在周天黎的思緒裏,繪畫與寫作都是抒發胸臆的途徑,因而在繪畫語言探索的同時,周天黎更為看重作品所傳達的精神脈動。從上世紀80年代的成名作,到今日完成語言轉型之後的新作,乃至她洋洋十數萬言的感悟文章,無不體現出她對畫外之意的追尋,她一次次向觀者傳達人之為人所應當具有的精神——對世間萬物的尊重和博大的人文情懷。
在周天黎的信念裏,畫家於筆墨技巧研究的背後應當具備充沛的人文情懷,應該關注普世價值,應當作為人性之美的堅定扶持者而存在。她曾說,藝術家不能做文化貴族,而要當精神貴族,為提昇民族的精神高度盡一份力。有如此胸懷者,就不難解釋為何這麼一位看起來贏弱的知性女子能夠畫出如此剛勁有力、大氣蒼茫的作品了。上人言行拘謹文章張狂,中人言行文章皆拘謹,下人文章拘謹言行張狂。對社會的種種痼疾,平時沉默寡言而又充滿正義感的周天黎,憂思成辭響,用自己的畫作與文章加以抨擊,曾有好友以蘇軾的《蝶戀花》詞婉勸周天黎收起人文鋒芒,以免清流傷人、禍及自身,周天黎卻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詩作答:「行囊裏裝滿了靈魂的詩行,我——一無所有,行走在大地上,是為了將愛存留。」
一位為了將愛存留於大地的畫家註定將以筆墨揭露世情的黑暗與召喚人性的覺醒,周天黎的成名作《生》就是這樣一幅作品。畫中黑色的烏鴉高踞於象徵死亡的十字架上,睥睨腳下枯枝焦土,氣氛壓抑沉重。而枯樹樁旁的老枝卻發出了新芽,開出數朵嬌豔欲滴的新紅,寓意嚴寒的冬天已經過去,即將到來的是萬物的覺醒。除了深刻的寓意,這幅作品在筆墨語言方面成熟老到,構圖方面採用了三角形險穩相倚的構圖,意象方面則引入了具有象徵性的十字架,這樣一幅驚愕衝擊傳統觀念的畫作,驟然出現於1986年的中國花鳥畫壇,其震撼程度可以想見。
周天黎是一位有著悲憫情懷的文化學者,她在《我的藝術論》(見2013年4月20日《美術報》)中說:「只專心專注於藝術本身的學問是不夠的,需要涉進到人類社會文化這個整體學問,需要豐饒的文化精神和高貴的生命哲學作心靈的內涵。我是主張為人生而藝術的,藝術家的觀照對象永遠應該與自身的存在密切相關,我認為有良知的藝術家無法廻避對社會史的認識和反思,也不能不思索:拿什麼去拯救我們的世道人心?」她一邊不斷提昇自己「豐饒的文化精神和高貴的生命哲學」,一邊構建了一個美學意象體系表達自己的認知和反思,試圖「以微茫之光去亮照世道人心。」在周天黎的意象體系裏,鳥、鷹、荷、梅是最常出現的。她筆下的鳥大多呈從容棲息之態,無不高貴端然,對於畫外的紅塵似乎是「閑看世間逐炎涼」。偶見展翅翔於天空者,也多灑脫飄逸。然而即便如此,那些鳥兒卻有一種勇敢決絕、毫無餒色之態。她還愛於斜枝間點畫靜止棲息之鳥,讓鳥兒在傾斜的枝桿間端然入定,大有「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的神態。或許這是畫家多年藝途前行的思悟:世人的中傷和讚美於我無礙,我只要逐夢而行。亦如她內在精神的傲然——一介女子力薄氣弱,卻不懼風起波浪。
鷹在傳統的認知裏是勇猛強大的象徵,周天黎卻將其塑造為邪惡強權的代言。在她的作品裏,時常看到惡鷹對弱小善良者的虎視眈眈,《不平》裏勤謹的啄木鳥即將殞命,周天黎其實是借此為社會公義呐喊。《創世的夢幻》裏巨鷹俯視鋪天蓋地的紅色花海則有著更深層次的豐富寓意,悠遠迂回,包含了跨越歷史時空的種種意蘊,詮釋著對人類命運、對生與死的恢宏而又縱深的觀照。同時,還似乎在預示著社會變革的到來,並向一個即將隆重登場的新時代致敬。
「人生不得行胸臆,縱年百歲猶為夭」,可說就是她的信念。客觀上,她在陳舊文化意識與邊緣激進思想、先進人文理念三方碰撞角力的時刻,已毅然擔綱起審美感召和文化傳承的社會責任。周天黎有一段話表達出自己作畫與處世的宣言:「一個人降生到世上,他(她)的人生可能並不幸福,生命也可能不很長久,但作為一個終身追求藝術的畫家,我不可以讓虛偽、冷漠和苟且來代替我的真性情,我要在浮躁的世風中立定精神,我的靈魂必須選擇堂堂正正地站立。因此,我不會在自己作品中自歎自怨,即使面對世俗暮靄中的蒼涼,我也要讓它們充滿力量,我願意做人生本質中美與善的證人!」
從她的《一個中國女畫家的思想片斷》、《藝術沉思錄》、《我的人文求索》、《我的藝術論》等重要著作中,反映出理想主義精神的自覺力強烈地支撐著她的藝術之魂,也可以看到一位罕見的當代人文藝術家對於當下存在問題的責任感;她藝術思考與實踐的大走向,始終貫穿在中國跌宕的大歷史中。人文之光照亮著這位大畫家的藝術之路,窮盡一生力量,用手中之筆為世人拂去蒙在真善美之上的塵埃,或許這正是周天黎的使命,這也是一切藝術創作的至高境界。
藝道無涯:周天黎的啟示意義
周天黎從來未曾對自己的成就感到自滿,儘管她已經在花鳥畫語言的創新探索上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儘管她的畫外之功在當代中國美術界已屬翹楚。她時常說自己只是個普通的畫家,還以「欲窮大地三千界,須上高峰八百盤」時時勉勵自己。
「藝海是浩瀚無邊的,必須盡畢生的精力去探求。我的畫不是什麼時髦風雅的裝飾品。因此有人贊我時,我不會滿足,有人貶我時,我不會氣餒。我會努力創新,越畫越多,大概我命中註定要終身苦寫丹青的。」「我不想過早地形成自己單一的形式語言,以固定不變的風格去不斷重複自己。我努力在超越自我中去再次尋找更獨特的表現手法。我希望有更大的藝術空間,用傾注生命激情的筆觸與色彩,始終在精神層面上,去追求道德的靈光。」
周天黎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是真誠的,她深知重複與程式化是藝術的末路,因而要不斷超越自我找尋更獨特的表現方式,而她對於「道」的癡迷,又註定了將傾盡餘生馳騁文化之海。「筆墨當隨時代,猶詩文風氣所轉」,在全球化的今天,抱殘守缺,模彷成風,囿於古人,躲進古老幽閉的傳統枷鎖裏輕吟淺唱已然不可取。立足於傳統精神,廣採博取,拓寬前路,變法革新,並在思想的意義上、藝術語言的意義上形成一種新的美學層面的組合,締造新的傳統才是符合藝術的發展規律。
近世陳衡恪關於文人畫的界定裏有這樣一條:「帶有文人之性質,含有文人之趣味……必須於畫外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他認為文人畫是思想與性靈的產物。這恰恰也是周天黎在苦研繪畫語言之後的至高追求,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一切甜俗媚世、投機取巧、恭頌爭寵、精神蒼白、沒有創造力量的作品都將在短暫年月的灰塵中速朽。」
在這個極需要真實的時代,周天黎具有獨立的藝術視野和強烈的精神追問。她常用一方閒章:「獨釣銀河」,這或許能體現她對自己繪畫和思想追索的一種高格情懷。周天黎那種中國傳統知識份子人格構成中的宏道擔當與倫理精神,那種深刻的悲憫之心與沉鬱誠摯的憂患意識,在商業化潮流中人性已經被解構成物性的今天,可能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莊子有言:「畸於人而侔于天」,周天黎在金錢至上、物欲橫流、學殖瘠茫的當下,敢於堅持清流,怒斥不正之風,為整個社會精神的缺失撐起一檁脊樑,甚至肩負著弘揚正大光明的時代使命感,這時她手中的筆,如關山千里,馳騁飛鏑;如青龍偃月,橫刀立馬,以良知道義和學術洞見對操控話語權者的悖謬歪論,對體制化和商業化中的一些弊端,作出義正辭嚴的犀利批駁,毫無疑問是擔當起了思想啟蒙的重任。她又以豐厚的學養創新繪畫語言、抒發文人的家國之思,為中國花鳥畫在當代的發展提供了一種人文的方向,並引領讀者去作深廣的思索,喚起民眾對高尚人文情懷的嚮往,其意義遠遠超出了藝術圈的範疇。大學者饒宗頤先生在自撰《選堂八十回顧展小引》中曾云:「陳寅恪自言平生為不古不今之學,餘則喜為不古不今之畫,此不古不今四字,實出東坡稱許宋子房之山水,謂其能稍出新意也!」同样以此「不古不今」來定位周天黎的繪畫,其個體性和超越性及范式意義已卓然立於當世。2013年1月13日,時年108歲高齡的學界泰斗、《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三位中文版編委之一、德高望重的文化大師周有光先生在細閱周天黎的作品後,欣然題寫「要從世界看國家,不要從國家看世界」相贈。並敦囑:「瞭解過去,開創未來,歷史進退,匹夫有責。」這是對周天黎幾十年人文藝術旅程的贊許與肯定,某種意義上也是風骨凜然的中華文化耆宿們言近旨遠、語重心長的文化託命。
周天黎說:「這個時代十分需要人文藝術與藝術思想的震盪。」歲月滄桑中定眼望去,能夠準確把握時代特徵,始終站在時代前列和實踐前沿,始終堅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和開拓進取,在大膽探索中繼承發展;用知識改造社會、用文化重塑民族、用奮鬥書寫自我,是一百多年來中華民族各方面無數有志之士的精神象徵和近現代中華文化的人文命脈。獨釣銀河仰霄漢,他們又是歷史的候鳥,思想荒野的火燭,洞開時代的底蘊,把亙古且普世的道與義,大寫在華夏精神史的雲端。多年前,周天黎在杭州西泠橋頭拜祭秋瑾墓後曾感懷地寫下一幅草體書法:「水墨不因陋齋淺,丹青總與山河壯。」無疑,一位真正具有高尚境界、廣博胸襟、開闊視野、人文思想、深厚藝術造詣的畫家,其生命和藝術軌跡,必然將被留載於美術史冊。宋代大儒朱晦翁詩雲:「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茅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在我看來,已入佳境的周天黎女史的繪畫創作,應該是進入「中流自在行」的時候了!
癸巳春仲於西子湖上養正齋
(該文作者毛建波為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美術理論家。該文選自第3版《為思而在——中國畫魂周天黎》一書。)
(2013-04-24 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