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山岡瑪斯
遠處群山漸漸鮮明,繁星褪去,巨大的身影在滾滾沙浪中
挪移,笨重的步伐一次次地踏入沙海,塵煙飛舞,伴隨狂漠低
沈的吼聲盤旋而至穆達的腮鬍,幽冥的遊光隕落在他灰茫的雙
鬢,沈鬱的憂傷糾結在蒼老的面容。
位於穆達左肩的雲屋燈火微明,坐在雲屋頂的帕魯卡娜,
眼見穆達如此難過,心想要是沒有前幾天那隻毒蟲就好了,
穆達也不致發狂,蝕雲族部落也就不會發生如此慘烈的事件…
「帕魯卡娜~你起來啦,每天都比我這帶路人早呢~」
洛桑從雲屋天窗爬出,綁在手臂的響鼓被吹得搖不停,
他走過來,坐下在帕魯卡娜旁邊。
「早呀,洛桑~ 沒辦法,這可是老習慣,這幾天一直
麻煩你跟穆達,真是辛苦了~」
「千萬別客氣,這是我們該做的,而且接下來你們就要
前往岡瑪斯山,那可要費不少的氣力呀~」
「呵,就別替我們擔心了,不對,倒忘記還有個笨蛋在
睡大頭覺呀~」
※※ ※ ※ ※
「哈~~~~嗽~~!!」
異常打了個噴嚏,醒過來擦擦鼻子,整個人昏沈沈地
想作噁,太陽穴一摸就痛,大概是這幾天裹著蝕雲族披風,
靠牆倒頭就睡的關係,有點感冒的樣子,加上一路上,雲屋
不停隨著穆達大步前進搖晃,弄得他都快吐了,伸個懶腰,
他努力眨著眼睛想看清楚四周,屋裡的小燈燒盡了,天窗
照射下來的光線頗為微弱,屋裡的一切都顯得好朦朧、好
模糊。
「咚隆」一聲,一個東西從天窗掉下來落在身旁,四處
亂跳,異常嚇得馬上完全清醒。
「臭小娃~ 你沒事跳下來幹嘛?」
小娃不理會異常,只管興高彩烈地猛爬上通天窗的
繩梯,踩空跌了下來,異常扶住小娃,跟著她上去,不過
小娃的腳老踢到他就是了,一出天窗,眼睛幾乎睜不開,天
已經完全亮了,異常雙手撐著天窗口邊緣站起,風大得不停
拍打著披風,他深呼吸了口氣,到底還是外面空氣新鮮,
尤其從昏暗的雲屋出來,更有一番神清氣爽的舒暢。
看到帕魯卡娜和洛桑在另一邊談話,異常想過去,他
小心翼翼的走路,深怕會掉到外頭,其實雲屋表面是很粗糙
的,像風乾的白土牆一樣並不會滑,儘管如此,他還是相當
害怕,除了怕掉出去,還擔心屋頂會不會塌陷,這個憂慮
顯然是多餘的,別忘了,蝕雲族人要劈開落雲的時候,可是
要花掉不小的力氣呢。
就在試圖前進的同時,一陣好大的晃動,讓他重心
不穩,差點跑出雲屋外,幸好還有兩手抓住固定雲屋的粗
繩,不然就完蛋了,雲屋仍舊晃動的不停,裡頭傳來小娃
跑來跑去的聲音,看來是她的傑作,雙腳懸空的異常忍不住
往下瞧,這看可不得了,下面的景物小到跟石粒一樣,越看
越害怕的異常,趕緊死命地拉著繩子攀回原來的地方,手心
都滲出汗來。
正鬆一口氣的異常,發現穆達往這瞧了一眼,可能是
奇怪他剛才是怎麼了吧,穆達腫脹的眼皮幾乎要瞇成一條
線,但還是可以感覺到他佈滿血絲的眼珠在轉動,深沈而
悲涼。
不一會兒,穆達的眼神又轉回前方,輕嘆了口氣,就在
那霎時間,異常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怎麼說呢?
穆達嘆的那口氣,彷彿很久以前認識他似的,但是由於他並
不認得穆達,因此穆達難過了起來….可是穆達怎麼會認識
他呢?
他想起帕魯卡娜說過,巨人是從外地遷入古格王國的種
族,而穆達又是藍月山谷唯一倖存下來的巨人,活這麼久的
人,怎麼會認識來到熱渥爾德沒多久的他呢?就算把小時候
誤入荷海那次也算進去的話,還是無法比上穆達生存的悠遠
年數呀~
「異常,還發什麼呆,每天都一副睡死樣,該準備啦~」
「拜託~我又不是豬!到了呀?」
「豬?那是啥??」
帕魯卡娜疑惑問道,在旁的洛桑和爬出天窗看熱鬧的
小娃,對兩人的對話滿頭霧水,一陣吵鬧後,大夥到雲屋裡
去打點行李,洛桑好奇地問帕魯卡娜剛是怎麼回事,因為他
只聽得懂一點人類的語言。
「別管他啦,對了,我們剛談拉巴頭盔的事,就當作
只是我個人的推測就好..呃?穆達停了~」
眾人又聚在雲屋頂,穆達完全停止了前進,靜靜地望
還有一段距離的雪山岡瑪斯,洛桑搖起呼喚穆達的響鼓,
想叫他再前進一點,但是怎麼搖,穆達就是不動,穆達對天
氣的感覺本來就比較敏銳,看著岡瑪斯山的積雪線,似乎較
以前低,可能是岡瑪斯比往年冷,所以穆達就停住了,
「沒關係,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你和穆達送我們這一程~~」
帕魯卡娜三人準備動身前往,洛桑將帶來的布袋
拿到面前:
「既然今年比較冷,那麼請你們一定要收下
這些禦寒的衣物和乾糧~」
「不用麻煩了,你們還是留著用吧。」
「這可是大長老吩咐的,帶回去的話,我會被訓的,
況且這些在狂漠也用不著呀,請你們收下吧~」
「好吧,實在太不好意思了,你們不但送我們到這又給..」
「不,這是我們的心意,保重了,一路順風!
願戰神站在你們的肩膀上~」
說完,洛桑用響鼓呼喚穆達蹲下身,穆達舉起大手放在左肩
的雲屋,讓一行人走上去,再把手輕輕放到地面。
「願戰神也在你的肩上!洛桑~替我們向大長老道謝~」
帕魯卡娜將雙手合在嘴前,大聲對起身離開的洛桑穆達喊,
洛桑邊搖響鼓邊回過頭揮手示意,和洛桑他們告別後,異常靜靜
看著穆達遠去的背影。
「穆達一路上都不講話..」
「因為他不會說話呀,怎麼啦?」
想起了穆達哀傷的眼神,異常望向蒼茫的沙海,穆達他們
已經走遠,像穆達這樣遠古的巨人只剩他存活下來,沒有人知道
聽他的心情,異常握著懸在胸口做通行證的蝕雲族墜子,微微地
顫抖,一顆心在胸口凝結哽咽,分不清是何處傳來的雄渾號角
聲,從天而降在莊嚴的雪山岡瑪斯下,飄忽的旗雲在大氣中
翻騰,不曉得為什麼,他竟然也會有那種無解的傷痛…
「走吧~異常,你的時間不多。」
「喔,好..」
越過礫石路,慢慢走進遍布巨石的古道,橫亙整個熱渥爾
德大地的連綿山脈,已經聳立在他們的面前,落在古道上頭的是
帕魯卡娜、小娃以及異常日益濃黑的影子…
※ ※ ※ ※
積雪已經從腳淉逐漸升到腰間,衣帽和包裹堆滿是棉絮般
的白雪,讓僵硬的身體每一步都窒礙難行,岡瑪斯險峻的山勢,
如利斧劈開過似的,劃著一道又一道的溝痕,冰川的隆隆滑動
聲,不曾停止過,沈積的銀雪在光線下特別刺眼。
帕魯卡娜背著小娃前行,兩人眼睛的瞬膜早就張起,透白的
眼珠泛著銀亮,而異常只能用頭巾垂下的布,稍微遮擋一些雪地
反光,儘管現在過的是岡瑪斯的卡拉帕塔高原,算是比較好走
的一段,但高地稀薄的空氣和崎嶇的路面,依舊讓異常吃不消,
一路走來,都不見人煙,頂多是一些掛在石堆上的五彩旗
幟,在風中飄揚,異常感到疑惑,便問了帕魯卡娜
「那些是朝聖者留下來的祝禱旗幟。」
「朝聖者?」
帕魯卡娜伸手,腳下的雪浮起,隨著她的比劃,形成高高低
低的形狀,就像操縱沙斧一樣,異常一直對這個技能十分好奇,
聽說要有堅強的意志才可以辦到,帕魯卡娜概略地向異常等人
講解熱渥爾德的地形,等過現在的高原後,往「樹城」的方向,
都是落差急遽的危險裂谷。
接下來,她又比著異常對面前方,遙遠的山影的某一點,
那裡猶如雲瀑般起落的濃密山嵐,更讓遠山看來像海上浮現的
群島,聽她說再過去的那邊,就是卓瑪公主和吉德尼瑪袞王子的
古墓地,十年狂戰結束後,眾人在飛船炸毀的地點建墓紀念他
們,那裡是會經過的重要聖地。
一想到曾經陪伴自己成長的卓瑪公主姊姊和希德哥的長眠
之地,就在腳下高原的那一端,異常怎麼也沒辦法接受這個
令人痛苦的心酸事實,內心不禁又難過起來…
「繼續趕路吧~今年特別冷,起風暴就麻煩了..」
還沒說完,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滔天銀浪狂奔而下,
大夥根本還來不及反應是怎麼回事,轉眼間,已伸手不見天
和地,整個人已經被重重壓在雪堆下。
「異常~你聽得到嗎?你在哪裡??快回答呀?」
帕魯卡娜使勁站了起來,幸好埋得不深,她將身上的
雪粉拍落,拉起一旁的小娃,在一片銀白中,找尋異常的蹤影。
「帕魯卡娜…...我在這呀,我的腳…」
異常奮力想從雪堆脫出,可是腳被凹石卡住了,拔都拔不出
來,他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急速下降,呼救的聲音漸漸微弱,意識
也開始不清楚,絲毫感覺不到自己的鼻子跟耳朵是否還存在,連
想拉下覆住嘴鼻的布呼吸都有困難,該怎麼辦呢?
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簡直跟在失落谷陷入流沙一樣,
不,是更久以前、更久以前也有發生過同樣的事情,當時他被人
追殺,在逃亡的途中遇上雪崩..
「不要讓皇弟逃了!你們動作快一點~」
追趕的聲音十分清晰,聽來不像帕魯卡娜和蝕雲族說的話,
也不同於那天在狂漠的夜晚,忙著應戰的古代士兵使用的語
言,但是那些聲音對異常來說,實在是既熟悉又陌生,不過追殺、
逃亡等等,他想著有發生過這些事嗎?
他不住對雙手呵氣,渴望有一絲絲的溫暖,恍惚中,有人在
附近走動,會是帕魯卡娜和小娃嗎?太好了…可是怎麼不只兩個
人的樣子呢?
「閣下~有人被埋在這裡,還活著,但是這個人穿的是拉達克
的雪衣?我們要救他嗎?」
「快救他起來,不管是誰,我們都不可以坐視不管~」
如此堅定莊重的語氣,和記憶中的卓瑪公主完全一模一樣,
她不是已經過逝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附近?耳邊風雪呼嘯而過
的聲音又大了起來,蓋過卓瑪公主和隨從們的說話聲,進而
連帶著他內心困惑也壓過去,剩下的只有滿身、滿身的疲倦,
好累、好累…
「媽..小薩好累喔…」
「再忍耐一下,你阿爸看到對面有一個山谷,走到那裡的話,
可能就有讓我們休息的地方了…」
幼小的他,小手拉低毛茸茸的高領,瞇著眼睛想要看看
媽媽說的山谷,伴著谷風而來卻是刺鼻的藥水味,是醫院的
味道,醫護人員們來回進行檢測、調整他身上周邊的儀器,
這種忙碌的場面真令他不舒服,頭變得好緊繃,像是被纏了
什麼東西似的。
※ ※ ※ ※ ※ ※
「現在一切正常,之前的高山症反應沒有了~」
高山症?對了,剛剛自己還在岡瑪斯山上的,差點命都沒了,
不知道帕魯卡娜和小娃都平安嗎?身體漸漸地暖和起來,手腳也
比較可以伸展活動,醫護人員的談話仍舊繼續,雖然全身稍稍舒
點,但之前的長途跋涉疲勞仍在,他不禁又沈沈地陷入恍惚。
照顧他的人員離去,病房安靜了下來,又過了好久好久,「啪」
地一聲,一對男女開門走了進來,嚇得他張眼看向門去。
「這傢伙終於睡醒了呀,喂,小土,我們來看你的啦。」
和往常一樣吊兒郎噹的川日揚,戲謔地笑著頭上綁著繃帶
的陳土,陳土心想哪有人這樣探病的,但川日揚的毒言毒語,
又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只好隨他胡扯下去,但受不了的是
川日揚居然玩起他的繃帶來。
「厚,你沒事拍他的頭幹嘛,等下又昏倒怎麼辦?」
川日揚的女友阿玲阻止川日揚繼續拍陳土的繃帶,聽著
阿玲和川日揚兩人的對話,陳土又氣又好笑,原本冷冰冰的
病房,頓時也熱鬧起來,然後,病房門開啟,一位護士說道:
「這裡是醫院~請你們不要那麼吵,還有他可以出院了,
要辦出院手續的話,請到一樓櫃臺辦理~」
不久,鬧哄哄地辦完手續後,三人便坐公車回去,運氣不太
好,公車的冷氣壞掉了,川日揚不停喊他快熱死,說早知道坐計
程車就好了,弄得全車乘客都盯著他們看。
阿玲受不了川日揚的多嘴,嗆聲叫他閉嘴,陳土靠著打開的
車窗吹風,夏日炎熱的氣息襲來,川流不停的車陣、人們在街道
匆匆走過的身影,讓在熱渥爾德待好陣子的陳土,面對日常的生
活還真不太適應。
後來他跟川日揚、阿玲閒話家常,聽他們說上次他在教室昏
倒後,住醫院躺了快一禮拜,這事已經傳遍全校,尤其是他對老
師說「被雲砸的」那句驚人之語,更成為各班笑談,看來等回到
學校,又有好戲看囉。
一想到可能的遭遇,陳土實在不想上學去,阿玲勸他再請假
休息幾天,川日揚則是叫說乾脆陪他蹺課算了,但是請假的話,
在家惹人嫌,蹺課的話,學校大概又會通知阿姨,阿姨鐵定覺得
煩,到時打罵可是免不了的。
「嘿~你戴的那是從哪來呀?挺炫的。」
川日揚好奇地問,難不成蝕雲族的通行證還在身上,陳土
完全沒料到在蝕雲族部落拿到作為通行證的項鍊,並沒有消失,
他吃驚了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回道:
「沒什麼啦,以前在路上撿到的…」
這理由實在編得牽強,從以前到現在他都沒有戴項鍊的習
慣,他又不擅長說謊,但叫他要怎麼解釋?陳土沒輒地苦笑,
怎麼說他們都不會懂的,雖然川日揚跟他親眼目睹表哥墜下不
見,不過還是別說狂漠的事比較好,否則徒增川日揚的麻煩,
已經欠他太多人情了,何況那些事情,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如果是媽媽,她會比較清楚嗎?
在回憶中,和幼小的他一同出現在熱渥爾德大地上的媽媽,
或許能告訴他些什麼吧,但是現在也不曉得媽媽跑去哪裡了,
至於媽媽叫他不要打開的木盒,會不會有跟過去有關的東西呢?
隔那麼多年,盒子不曉得還在不在,陷入思考的陳土,眼神變得
游離,川日揚發現了陳土的異狀,伸手開玩笑地在他面前揮,
要他猜猜比的數字是多少。
「呃…我想到一件急事,先走囉,拜~」
陳土著急地按了鈴,衝下公車,川日揚和阿玲伸出車窗外望
著急急忙忙的陳土,雖然他們已經滿習慣陳土偶爾的怪言怪行,
不過還是對他的行動感到納悶,陳土穿過附近的巷子,他也不能
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急迫,他只知道,一個小小的線索,或許
就在狹窄的家中。
木盒應該還在的,記得是鎖在某個櫃子,抱著一線希望的
陳土,跑到住的公寓下,按了門鈴好幾下,都沒人應門,阿姨
似乎不在,也好,這樣家裡清靜許多,而且也不用挨阿姨罵,
跑上樓梯,正要打開家門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裡面走動的聲音,
不過馬上停了,他覺得奇怪,打開門看,天呀,亂成什麼樣!
家裡一遢糊塗,令人懷疑遭小偷過,巡了一遍,都沒看到人,
看來小偷落跑了吧,家裡也沒什麼值錢東西好偷的,陳土只擔心
一路奔跑而來所想的那個木盒,走到印象中的櫃子前,幸好及時
趕了回來,那個上鎖的櫃子只被小偷撬開一半,他把微往外翻的
櫃門用力扳開,雪般的白沙被震動到飛了出來,掉的滿地都是,
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櫃裡角落的,就是在失落谷看見的木盒。
盒上積滿了跟失落谷一樣的細白沙,果然和帕魯卡娜說的
一樣,是他想了起來,木盒才會從失落谷消失的,吹落盒上沈積
的沙塵,圖畫般的刻文依稀可見,意思是「扎西貢布於藍月山谷
製」,讓他又想起了媽媽當年叮嚀的話語。
媽媽叮嚀自己千萬不可以再想了,心裡覺得對不起媽,但是
必須找到回去的路….
推開盒蓋,厚重的黑布捲曲成團,陳土小心地把它攤開,
是用白線繡成的地圖,但是上面沒有標狂漠、也找不到樹城,
上面的地點,感覺和帕魯卡娜在高原畫的不太一樣,難道這是
卓瑪時代的古地圖?可是找好久,就是沒有看到標示藍月山谷的
位置。
他失望地跌坐下來,陷入更深的謎團裡面,他坐下脫掉襪子,
想歇歇息,襪子脫下,他呆了片刻,實在不敢相信看到的,因為
腳趾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少了三隻,但是絲毫沒有傷口的痕跡,
像是憑空消失般地,那三個趾頭就這麼不見蹤影。
記起跑回家的路上,有幾次差點跌倒,應該是因為腳趾少掉
的緣故,想起帕魯卡娜在狂漠對被落雲砸到後的他所說的話,她
那時說在另一個世界待久了,這裡的身體會慢慢消失,一想到
日後可能的恐怖變化,陳土吞了口水,還好目前只有腳趾頭而已,
暫時沒什麼關係吧,也只能先這樣安慰自己了。
才剛出院的陳土,覺得十分疲倦,倒在散亂的客廳地上,
到底要怎麼作,才能再度回到那塊他心中認定的夢土呢?看來
得先回到熱渥爾德才行,而且要趕快把表哥找到,握著胸口的雲
珠墜子,想回去的心情是如此強烈,但是這樣做的意義又是為何
呢,為什麼這麼想回去?
※※ ※ ※ ※
那片開滿花的原野上,天空很藍很藍…
卓瑪公主姊姊在那裡教他認字,希德哥哥牽著他的小手,
帶他認識各種植物的情景,都歷歷在目,好像是昨日才發生的
事情,不管過多久,想忘也忘不了,回復的記憶,漸漸轉到藍月
山谷璀璨的星空下,卓瑪公主喚他作希德,她告訴他,看見他將
追尋過去,而她將往未來而去,陳土相當困惑,在過去,阿爸阿
媽不都叫他薩嗎?公主她為什麼叫他希德呢?
※ ※ ※ ※ ※
接連幾天,陳土上學遲到罰站時,同學的嘻笑,更甚於往,
大家都叫他為那個被「雲」砸昏的傢伙,陳土拼命地忍耐,面對
眾人的數落,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十分難受,自己那天
太粗心大意了,居然笨到照實跟老師說頭上的傷是被雲砸的,
任誰聽到,都會當作他在瘋言瘋語,還好家裡阿姨最近都不見人
影,有可能是賭輸落跑了吧,不然他惹的這場禍,鐵定挨頓毒罵,
只祈禱千萬別有債主找上家門。
「活動組報告、活動組報告~ 今晚,負責廣雲天燈許願之夜
的同學,請馬上到□□處集合~~ 」
準備許願天燈許願之夜的學生匆忙跑過,這是每年畢業前
都有的活動,這麼久沒來上課,沒想到轉眼間是期末的時候了,
低望著塞進衣服的雲珠墜子發呆,曾幾何時,周遭給他的感覺
越來越模糊,漸漸不如在失落谷、狂漠、岡瑪斯的日子強烈清晰,
反正晚上沒事,就留下來看看天燈吧。
※ ※ ※ ※ ※
傍晚到了,偌大的廣雲國中到處是人潮擁擠,附近的社區住
民也來看熱鬧,全校師生已經在操場聚結,等候領取學校分發的
天燈,眾多的天燈被攤在地上壓平,大夥拿著簽字筆或麥克筆,
七手八腳地寫下自己的願望,陳土穿過人群到處晃晃,放眼望
去,寫的不外乎是課業、感情順利之類。
班上的阿誠叫住他,兩人閒聊了一會,以前陳土在他家的店
打過工,挺懷念他爸煮的魚酥羹,阿誠把簽字筆遞給陳土叫他
也過來一起寫,其他班上同學看到,都紛紛笑問被雲砸的他有什
麼好寫,面對這種尷尬的場面,陳土因此遲疑一會,轉身打算放
棄,但是阿誠直說沒關係,又把他推回去。
他只好傻笑地蹲了下來,看著幾乎寫滿的天燈,找了好久,
終於找到一小塊空白,至於願望要寫什麼呢?乾脆寫拜託讓他回
去熱渥爾德那好了,把字寫小一點,加上字又那麼草,根本不怕
有人看懂寫什麼。
弄好後,大夥再用打火機點燃天燈,施放的天燈滿載大家
的夢想,緩緩升上夜空的天際,一盞盞忽明忽暗的光亮越攀越
高,眾人興奮的歡呼聲不斷,人群萬頭鑽動,陳土被擠得不知
所措,幾滴冰涼輕輕落在陳土額頭,抬頭一看,下起毛毛雨的樣
子,他伸手抹去雨滴,希望不要越來越大,否則天燈就上不去了,
但是不久,豆大的雨水自天而降,原本見得到星月的明朗夜晚,
居然打雷下起大雨來。
看那盞盞寄託大家希望的天燈,就這樣被無情的大雨打落,
天空閃電交加,人們爭先恐後離開操場躲雨,這時川映正想從
混亂的人潮出來,這場雨讓寸草不生的操場佈滿泥水,加上
人群不斷推擠,更令她難受,好不容易從人牆脫出,來到操場
邊邊,就在這個當兒,她撞著了陳土,大雨打在雙方肩膀,肩上
飛濺的雨水被閃電照亮,川映那頭泛著少年白的銀髮,在風中
顯得更加閃爍,雨淋濕了瀏海,貼住臉龐,讓一向被遮住的左眼
露出。
「你..你的眼睛…」
這突來的意外令川映滿臉詫異,隨即警覺,回復平日的淡漠
神色,而被撞到的陳土,也被川映的舉止給愣住說不下去,呆呆
地站在原地,她則是加速腳步,頭也不回地跑開,匆匆走過的
腳步在泥水上留下陣陣漣漪。
回想意外看到的川映左眼,陳土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
覺,記得川映老用瀏海遮住左眼,好像是回國後才有的事吧..
專注地想這個疑問的陳土,完全不曉得和川映撞著的一舉一動,
全給某人看在眼裡…
稍後才從人牆擠出來的阿誠,拍拍還在發愣的陳土,他才回
過神來,和阿誠一起跑到教室外的走廊等著雨停,兩人大吃活動
提供擺在走廊剩的點心,幾個沒傘跑來避雨的同學,閒得發慌,
便向阿誠起鬨要算命,陳土見狀,也拜託阿誠幫忙他算,向來熱
衷各種命理的阿誠,從書包拿出占卜用的黑布和牌攤在課桌上,
等著輪到他的陳土則在一旁看。
「你想算什麼呢?」
阿誠問著發愣的陳土,他想問能不能回去,可是又不太好意思
講出來,除了這個問題,他又沒想到要問什麼…
「呃..那.那那看牌要跟我說什麼好了…」
陳土也不曉得自己在講什麼,聽得糊里糊塗的阿誠,硬著頭皮
讓他選了一張牌。
「這是星星逆位…你最近沒什麼靈感嗎?」
「啊?」
覺得自己的說法不太對勁的阿誠,叫陳土再選一張補充解釋,
他拿到太陽逆位,阿誠說是沒什麼活力,但還是怪怪的,他開始思考
是否解釋方向錯誤。
想了半天,也許星星逆位的意思是說別放棄希望,為了看是不是
這樣,他叫陳土再洗牌,拿到死神逆位,阿誠對陳土講,不要害怕改變,
絕望之中會有轉機,然後再讓陳土洗一次,因為他還在初學,也不知道
要選哪種解釋才好,好奇確定一下,陳土這次則是拿到太陽正位,也許
真的是要陳土樂觀一點吧。(1)
大概是東西吃多了,陳土感到肚子有點不舒服,走出教室,
這時大部分的人都已經回去了,燈多半關了,一片冷清,雨還是
很大,連走廊上也有水窪。
走到盡頭的廁所,但是在整修,門口隔木板,地上都是礫石,
於是到樓上去找別間,幾個熟悉的面孔從樓梯走下,都是平常罰
站時,會作弄他的那些同學,最前頭的,比較少見到,看來心情
非常不好,像是人家欠他八百萬似的,就在兩人擦身而過的時
候,稍微碰到了那位仁兄的衣角,兇狠的白眼瞪他,滿臉不悅。
「看什麼看~~」
那人用力推了陳土一把,他重心不穩往後倒地,這分明是找
碴嘛,陳土心想自己也不是故意的,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這個同學
會兇成那樣,他準備站起,忍不住看那人幾眼,還來不及反應,
那位同學舉起膝蓋踢在他的肚子上,害他又跌跪下來。
「嘩啦」聲響,陳土感到反胃,剛吃的都吐一地,那些站在
旁邊的同學,個個都笑他只不過踢一下就吐了,真是沒用,勉強
撐住瘦弱身體的陳土,覺得渾身不對勁,想說還是趕快落跑為
妙,但是剛剛的重擊讓他沒辦法馬上站起來,摸著疼痛的胃部
和感到噁心難過的頸子,身上似乎少了些什麼,才發現在衣領
內的雲珠墜子不見,難不成是在樓梯被推倒時掉的,他慌張地
往四周找尋,見到其中一位正把玩他的雲珠。
「那個…還..還我..」
要回雲珠的聲音十分微弱,那人假裝沒聽見,反而把墜子丟
去更遠的地方,他擔心雲珠受損,伸手過去想趕快撿回來,但是
卻被人一腳踩住,勉力往上一看,是剛才踢他的同學,那人用警
告的口吻,說什麼他如果要拿回墜子,就以後都不要再跟川映講
話等等莫名其妙的話,邊彎下腰打算撿起雲珠。
陳土聽得迷迷糊糊的,不曉得兩者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是
哪來的力氣,他勉力用另一隻手伸向前去,握到雲珠,可是那隻手
也被那位仁兄一腳踏下,感覺手快要斷掉,他還是咬牙拼命地握著,
只為了墜子是重要的樹城通行證,絕不能讓別人拿走,…
「小泉~有人過來了!給他教訓夠啦,我們走吧~」
聽到叫罵聲的阿誠他們,通通跑了過來,小泉鬆開了腳,
眼看情況不對,他們便趕緊上樓往另一邊跑開了,陳土背靠樓梯
把手,撫著疼痛不已的雙手,不過到底通行證保住了,他把項鍊掛
回脖子,眼前,卻像壞掉的螢幕般,暗了下去。
完全看不到前方的陳土,頭變得像陀螺一樣,嗡嗡地旋轉不
已,耳鳴的相當嚴重,阿誠他們的聲音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
但都聽不出來在講什麼,全身輕飄飄的,勉強跨前,卻步步踩空,
隨著突然變清楚的驚呼聲,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地上。
那片飛蟲般叢聚的黑暗,霎時又散開來,他望見牆上視角
顛倒的大型仿製名作鑲嵌壁畫,畫中一人雙手高舉果實,望向上
方,引人注目的明黃色肢體、強烈的形像、空氣中的濃濃血腥味,
混合衝擊全身的劇痛,都一股腦兒地聚集,然後,就失去所有的
知覺,無聲無息地陷入寂靜的黑洞了…(1)
第五章「雪山岡瑪斯」完
第六章「拉法木錯」待續…考完試再貼||
p.s
(1)塔羅占卜的一段,一直猶豫要不要加進去=_=||,
這是某天無聊問塔羅自買到以來,最想告訴我什麼的紀錄,
但是解得不知所云就是了V_V||…
(2)陳土看到的畫,為高更的作品:
「吾人自何處來?吾人為何人?吾人往何處去?」
(Where Do We Come From? What Are We?
Where Are We Going?)
畫作圖片參見網址:
http://www.ss.net.tw/list1.asp?PageTo=2&num=127(2003-05-31 2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