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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而逝的記憶小說 》10 作者:onson 2003-11-29 04: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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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道德問題
「你竟然會去教書,真是讓人感到意外。」
隔天清晨我跟他,還有欣露在基地外緣的地雷區邊上朝地雷區裏頭扔石頭,天氣反常的有點陰暗而悶濕,似乎宣告雨季即將到來。
我以前有個壞習慣,就是喜歡朝我埋好的地雷區丟石頭,看看哪個引信不好的地雷被我丟到爆並以此為樂。
「只是隨便教教罷了,」他微笑的跟欣露站在一旁看著我玩這個危險又白痴的遊戲:「反正我沒什麼事可做,這裡又缺老師,所以就利用一點空閒在普那美的學校教他們寫字跟識字,如此而已。」
「你就只教這個嗎?」我發現了一個引爆的好目標了。
「如果是別的,大概只有欣露會想學吧。」
「你教欣露什麼?」我往我發現的好目標拼命丟石頭,不過準頭似乎不太夠:「教她怎麼繡娃娃嗎?」
「我教她玩炸藥。」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口氣像是在跟我討論中餐吃什麼一樣。
「什麼?」我聽到這句話,訝異得讓我的手滑了一下,石頭往比原方向左偏三十度的地方飛去。
「你開我玩笑嗎?你教小女孩這種東西不嫌不道德嗎?」
「當然是玩笑。」他又露出之前那種詭異的笑容:「真正的小女孩是不會學這種東西的。」
「算了。」我臨時想不到什麼話來回堵他的嘴,接著聽到一聲像巨大鐵鎚敲擊地面的低沉悶響以及輕微的地震,然後看到左前方一道筆直的煙柱向上升展。
「該死的!」我低聲咒罵了一句:「意外來得總是這麼剛好。」
「你先走吧。」隱士在欣露的耳邊吩咐了幾句。
「我讓欣露帶你去我那吃早餐。」
「那你呢?」我討厭別人幫我收尾,這感覺很差:「不一起開溜嗎?」
「不了,」他笑著揮手表示不用:「等一下部隊來的話就交給我好了,今天沒什麼事,待會陪我跟欣露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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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弄點像樣的早餐啊?」我在吃完早餐後,跟他及欣露在營區外頭散步時抱怨著。
「吃的這是什麼飯嘛!拿印度紫米來煮,你當我印度人啊?難吃斃了。」
「可以維生就行了不是嗎?」他揹AKM,一臉悠閒地回了這句話。
我想起早餐他所吃的:一點樹薯粉做的餅,跟一杯咖啡;我吃的跟他相比簡直是奢侈。
「是啊是啊,我只是個凡人,不是隱士。」玩笑話說完了,我打算直接切入正題。
「她還好吧?」當我盤算著怎麼開口時,他卻先開口問了,一旁的欣露則是用提防和帶著敵意的眼光看著我,就像我是什麼不懷好意的人一樣。
「她很好,」我臉上帶著微笑,試圖讓欣露解除敵意:「我讓她住在一個看得到海的地方,她從以前就想著要住在海邊了。」
「嗯,我知道,謝謝你了。」他的眼中掠過一絲輕淡的哀愁:「只要她喜歡就好了。」
「你不回去嗎?」我想起她對我的請求,口氣不由得強硬起來:「帶束百合回去向她認錯可以吧?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我回得去嗎?」他停下腳步,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快速地轉動著,彷彿在尋找拋棄已久的人類情感卻又遍尋不著。最後只用我帶法蒂瑪離開時看到的沉默眼神望著我,用那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口氣對我說話。
「我只是傭兵,是個無主的戰犬,是個無所歸依的遊魂;看看我:雙手沾滿了血腥,我不再是過去那個單純愛惹事的小伙子了,我沒有國籍,沒有名字,所有屬於人的情感我都沒有。是我讓你的法蒂瑪失去一切,是我讓她死於異鄉,就算她能原諒我,我能帶著無法洗去的鮮血與罪惡去見她嗎?不,不行的,我不會原諒我自己,我的命運從她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倒在異鄉冰冷的土地上,不需要理由跟原因。」接著他又補上一句:「很公平的死法。」
「可是人死後不是什麼罪都沒有了嗎?」在一旁的欣露突然插嘴問道:「不是這樣嗎?隱士?」
「欣露?」他用訝異的眼神看著她,隨即笑了出來:「今天隨妳高興,去市集買妳喜歡的花吧!」
「好的!」欣露高興地走了。她回頭望了我們一眼,我看到她的眼神中蕩漾著釋然和喜悅。
她在高興什麼?太怪了,他不該教欣露額外的東西才對;不過算了,那是他的事,想太多也沒用。
看著欣露走遠後,我才回過頭來繼續剛才的談話。
「既然你這麼說了,」看來是沒望了,下次再想辦法:「給你的照片就好好的留著吧!就算不回來有個什麼讓你當慰藉也好。」
「我會的,」他微微的笑了一下:「讓你專程趕來,真是謝謝了。」
「是你叫我來的吧?」我突然覺得我來得很奇怪:這死小子哪可能這麼乾脆?他知道她的事不過只是偶然嗎?他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我又希望我發現一樣;是她嗎?但是死人是不會回來的。還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
無數的疑問跟想法盤據在我的腦中,讓我的腦袋發熱。
「想太多對你有害的。」他彷彿看穿我紊亂的思緒,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走回來就行了,這裡沿路都很安全的。」
他注意到我狐疑的眼光盯著他的AKM看,他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揹槍只是一種習慣而已,先走了。」
看著他對我揮手離去的背影,我點起一根煙,漫步在黃土地上,悠閒地往回去的路上走著。
很久沒有這麼輕鬆了,炎熱的夏夜與茂密的叢林在喚醒我身體的記憶。有法蒂瑪在是很好,她什麼都聽著我的話很高興地去做。
不過想起那段過去:那種自己主宰命運的感覺真的很棒,行動前緊張不安,戰場中的刺激震憾還有戰爭過後的那種活下來的狂喜;這一切都讓人心跳加快,血脈賁張,彷彿只有經過這一切才能確定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真正活人。
雖然我已經脫離了那種生活;但這記憶還隱藏在身體的某處,有時靜靜地坐在辦公室內凝視窗外,彷彿還能聽到有人叫出我的名字和軍階,並指派任務給我。那股不安份的躍動便從身體內慢慢湧出,充滿全身。
但是他不一樣,如果這是天賦,那給了他一顆不相稱的心就注定是一場悲劇,用摯愛的死換來的才能算是什麼呢?除了活著與回憶,沒有情感與欲望而只剩下戰鬥的你與死者有何區別呢?變成他人眼中戰犬的隱士啊!你真的只想讓死亡成為你的救贖而拒絕她的愛嗎?
我只能默默看著,只是我對於她所託付的之事感到抱歉。
我無法將他從這片戰場上帶回來,戰犬的烙印並不是那麼容易從人的心中去除的,對於不期望救贖而自願被烙上印記的他而言更是如此。我能對一塊鋼鐵說什麼呢?他是槍,是刺刀,需要的只是敵人與目標,他也許是個不錯的軍人,但不是我們這樣的人。
凡事必有代價,因為她的死而捨棄一切成為冷血傭兵的他,成為隱士的代價又是什麼呢?或者這一切的代價都還沒償付,為的只是要我見證到他的償還呢?
思考這些問題的我,在一根又一根香煙的煙霧包圍中,慢慢地走回營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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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而逝的記憶小說 》11 作者:onson 2003-11-29 0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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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雨季的笑與淚
「死亡就像是夏日風帆下的微風,」我藉著背誦詩句來打發走路的時間,這時候我已經穿過營區大門回來了:「像是許久不見的愛人,像是盛夏偶現的晶瑩淚水....。」
「你在找隱士嗎?」後頭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是欣露,她抱著一大束白色白合花,幾乎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他剛去司令部,等一下就回來了。你要去他那裡坐一下嗎?」
「不了,」看著欣露那張高興的臉,我突然覺得我想太多了,隨口便說出:「一個死去的人能做什麼呢?」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注意到她手上一大束的百合花:「這是隱士要的嗎?」
「不對,這是我要的,」欣露露出〝你猜錯了〞的表情:「今天是我的生日,隱士說我可以在房子裡放我喜歡的花,所以我買了百合,等一下洗好就可以放了。」
她又補了一句:「一定很好看的。」
「那妳去忙吧!」我注意到她小髒手的指甲縫裡有灰白色的黏土殘留著,看起來頗醒目。
「再見。」她跟我簡短的道別後,捧著那一大束百合往他的住所走去。
「用塑膠炸藥捏花瓶來放百合嗎?」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我不禁搖頭:「沒有道德觀念的傢伙,再亂教嘛!早晚被欣露炸死。」
這句話沒多久就實現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決定去隱士那等他回來,反正這次要勸他回去是不可能了,那就把他打一頓當做回去的伴手禮,現在只要想個還過得去的理由就行了。
「可是說到生日這個日子啊!」我往他的住處走的時候,想起了法蒂瑪送我的生日禮物,而我,怎麼樣就是想不起法蒂瑪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我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收到領帶跟酒啊?我是妳的老公不是妳的老爸啊!法蒂瑪。」
我忍不住向虛空中的法蒂瑪抱怨,當然她是不可能聽到的;若是真的面對她雙手奉上的東西,就算再不合用─這情況還很常發生─,我也得強迫自己擠出一點笑容對她說謝謝。
為了慎重起見,我把上衣口袋裡的小本子拿出來翻閱,裡頭有記載法蒂瑪的生日。
「咦?這個是?」我忘了上頭也記著她的生日,跟欣露一樣,都是今天。
「嗯,滿巧的。」像是被人命令要刻意忽略此事的我,合上本子,繼續往他的住處走去,當我近到可以分辨人的身影時,我看到一個抱著白色百合花的小小身影走進屋去,後面跟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應該是他才對─也正要跟著一起進屋。
「喂!」我向他揮揮手,向他大喊:「不等我一下嗎?」
他的身影遲疑了一下,我似乎看到他因為我的到來而覺得很迷惑的臉,然後....。
我看到一道橘紅色的火舌捲沒他的身影,邊緣帶著白森薄霧的強大震波將房子撕成在空中四散飛舞的著火碎片,同時也如海嘯般挾帶玻璃等細微碎片,將我狠狠擊倒在地。
我的內臟被擠壓得讓我想吐卻難過的卡在喉嚨裏;眼前所見盡是一片腥紅,腥紅的眼中只看得到燃燒的碎片如雨點般隨風飄落;我嗅到了血腥味,還有辛辣刺鼻的煙硝焦味;我嘗到了並不陌生的血味,我的耳朵在嗡嗡作響後陷入了靜默。
接著,我感覺到好像有什麼重物落在我身邊,然後陷入一陣短暫─這是後來才知道的─的昏迷。
在黑暗中,我聽到有人在對我說話,是欣露的聲音。
「剩下的就請你費心了。」
「是妳嗎?為什麼這麼做?」沒有回答,身體像撕裂般的痛苦將我從充滿疑問的黑暗中帶回被火燃燒的現實。
我睜開滿是污血的眼睛,在麻辣的痛感伴隨下,我勉強撐起沉重而難過的身體,接著看到身上多出了許多焦黑滲血的傷口,額頭被飛散的玻璃碎片劃出幾個大口子而血流不止,我的左眼在血幕下勉強能視物,右眼因為爆炸火光的影響而暫時失明,什麼東西從我的五官裡流出來?應該是血吧,反正身上到處都是血,也不差多流這一些。
唯一好運的是聽力:雖然還流著血,但是現在倒是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從深紅與濃煙混雜的視野裡,看到遠方飛奔前來救援的人們,然後聽到身邊一個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在說話。
「很公平的死法....,對吧....?」
我轉過頭去,看到一張半焦黑的臉在對我笑著,躺在地上的他,對我伸出僅存的左手,似乎有張紙片隱埋在他手上凝結的血塊中。
「你教出的好欣露....。」我沒辦法再說下去,只能用雙手緊緊握住他的左手,想要讓他感覺好過一點。
我還能怎麼做呢?他只剩下個不完整的上半身:燒溶的軍服和焦黑的肌肉彼此扭絞而落在地上,不完整的內臟像逃兵似的,從身體的斷處跑了出來;他的右手也不見了,只剩個殘缺不全的焦黑上臂在無意義的擺動著;他的右臉則是一片血肉模糊,像是片斑駁生鏽的鋼板,連眼睛也不見了,只看得到眼窩邊框的白骨露出來。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很糟糕,死亡對他來說,可能只是幾分鐘後要去報到的去處罷了。
而他對我說的話只是搖頭,然後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被蛇咬並不痛。」
「什麼?」
「小王子。」他像是迴光返照一般,說出的話微弱但清晰:「我回得去嗎?我想帶著一束百合,給住在海邊的她一個驚喜,我還可以走,我....。」
他微弱的聲音越來越細微,到最後只剩下嘴唇還在動著而靜默無聲。
「你會的,」我的淚水跟凝結的血混合,化成紅色的淚滴,滴落在緊握的手上:「我答應你。」
我看到他用感激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慢慢就渙散無神,握住的手也變得無力而僵硬,我鬆開他的手,讓他開始變冷的身體靜靜地躺在那。
天空由陰沉轉為灰暗,烏雲密集,接著下起滂沱大雨,今年雨季的第一場雨像是約定般開始降雨,熄滅了還在燃燒的一切,也洗去我身上的血跡和這裡屬於他的一切。
我看到了約克少校,他是第一個趕來救援的人,同時也看到我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沒事,」我在大雨與煙霧中對約克少校說著:「他只需要休息,一段回家才能恢復的休息。」
少校看了我一下,然後點點頭。
「保重,記得去找軍醫。」他用力拍著我的肩膀,什麼都再沒說就去處理善後了。
當人們忙於處理善後時,我呆呆的站在雨中,任憑自己被雨淋濕。我發覺他死前握在手上的紙片此刻卻在我的手上,我低頭看著那張紙片,那是一張照片,是她小時候的照片,因為我沒別的照片所以只能拿那張給他。
看著照片,我終於想起我忘掉的事了:欣露的模樣跟那張照片一模一樣,我想起這點不禁笑了出來。
「真有妳的,小妮子。」
欣露到底是誰或者她是否真的存在,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從雨水流過的臉頰嚐到一點些微的鹹味,不知道是血,還是淚的殘留,我混沌的記憶忘了自己是否哭過,或許有了,但那很重要嗎?
淚,就讓雨季的雨幫忙流就行了。
現在還是笑比較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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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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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而逝的記憶小說 》end 作者:onson 2003-11-29 0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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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的故事說完了。
後面說實在沒什麼好提的,我帶著他的骨灰回來,法蒂瑪在入境大廳一見到我便在投入我懷中淚流不止。
「歡迎你回來。」她用哽咽的聲音對我說。
「謝謝,我不再有遺憾了。」我仰望天空,想止住我在眼框中快溢出的淚水。
東部的海岸線讓我想起過去的歲月,那時我在異國所見到的海岸也是這麼美,只是跟我一起看過的人,除了法蒂瑪外,都已經不在了,這麼想著不禁讓我陷入過去的回憶....。
對於我們這樣的傭兵來說,有的時候不是為了錢,吉岡為了追求他心中的平等,被政府軍亂槍射死在叢林中,他並沒有拿錢;伊凡在埋地雷的時候被炸成重傷,五天後在野戰醫院嚥下最後一口氣,他只為了弟兄的一句話就去接這最後一趟任務;塔吉回去了墨西哥,聽說他成了神父,為了他的孤兒院偶爾接點軍火走私的買賣,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少校在掃平叛軍後拿了一筆錢就退休了,他回普旺羅斯買了一座葡萄園,現在已經是四個外孫的祖父了;而我,在法蒂瑪,兩個女孩的媽,決定要成為兒童繪本畫家時,我成為了法蒂瑪先生,這樣其實也不錯,我喜歡在家裡看她畫畫模樣,感覺很好。
當我從這八年的回憶中清醒時,我邊開車邊吹口哨,吹的調子是他那時用口琴為我吹的「科羅拉多之夜」,已經八年了,我每年總會帶束百合,跟法蒂瑪心照不宣地獨自開著車到東海岸他們住的地方去看他們一下。
天空很藍,我坐在鋪著白柔細沙的海邊聽著海浪的拍打聲,帶來的百合散置在腳邊,然後被風慢慢地一朵一朵帶向大海。
「謝謝你帶來的花。」我彷彿聽到他們兩個在開心的笑著。
「不用客氣。」
悲傷嗎?有一點,我都把這當成是故事而非是事實,至少,我不曾忘記他們。
謝謝你聽完這個故事,不論你認為它是事實還是故事,請你記得:曾經有過一對年輕男女以他們的笑與淚活在這個世界上;並用他們的生命寫過一段故事。
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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